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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蕪用純 徇故出新
——賈起家書法略論
文 /吳高歌
中國傳媒聯盟 據 中國新媒體信息網訊(周立杰 李耀猛)欲了解一個民族的學術思想與文化觀念,最為簡潔的方式莫過于從其主流思想、經典文化入手尋找答案。藝術同樣如此,一種藝術創作或研究,最直接的方式也莫過于對該領域的經典內容有深刻的理解。就書法而言,以二王為代表的書法體系就是書法傳統之經典,而對于經典的詮釋,并發掘其新的意義,無疑也是最為便捷的方式。這是賈起家先生的書法之路給予我的借鑒和啟示。
一
賈起家,筆名硯田,號師晉齋主人,中國書協理事、中國文聯牡丹書畫藝術委員會常務副秘書長。1953年,賈起家先生出生于山西夏縣。夏縣自漢代以來隸屬河東郡,其地民風淳樸,文化底蘊深厚,衛門書派及一代大儒司馬光均出于此地。起家先生就出生在這樣一個具有文化底蘊與家世淵源的環境里。他自幼饗淳樸之風,濡人文之化,雖以耕讀為業,然篤好翰墨。其時,鄉間流行歐、柳,賈起家先生以此為本,臨池不倦,奠定了良好的書法基礎。1971年,起家先生十七歲,得聞鄉賢尉世芳先生見多識廣,精通翰墨,多次投帖請教,拜其門下。尉氏之書宗法二王,兼祧趙、董,書法清雅純正,大度雍容。起家先生得其教誨,頗多受益。1977年,起家先生調至夏縣文化館,適逢時為運城地區文化局副局長的山西著名書家徐文達先生到夏縣文化館檢查工作,無意中見到起家的字,甚為驚詫。他對這位年輕人的評價是:間架準確,用筆圓潤,章法清整,法度嚴格。起家先生由此與徐氏建立了近三十年的友誼與師生關系。在尉、徐二先生的指導下,他走上以二王為宗的書法之路。此期,他的書法涉獵楷、行、草,尤擅行書,其風格清秀圓潤、清新可人,已經初具自家風貌。1983年,賈起家先生進入山西師范大學古漢語語言文學專業學習,期間除了與書法相關的書籍之外,他對文史哲諸領域典籍廣泛涉獵,奠定了深厚的傳統文化基礎。為了對書法與傳統文化有更深刻的理解,起家先生又多次拜訪、請教了山西前輩學者、書家如衛俊秀、姚奠中、張頷、林鵬等人。這些老一代書家都是風格突出的學人,終生書外求書,得之不喜,失之不憂,起家得師長教誨,銘記于胸,而其書藝進步之速也頗為前輩學者肯定、好評,同時也得到了社會的廣泛認可與書法愛好者的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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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學術或藝術的傳承與發展而言,除了良好的師承關系外,一個時代的風氣與文化觀念也都會對藝術道路的選擇產生重大影響。書法實踐也是如此。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政治、經濟、文化諸領域百廢待興,書法在經歷了很長時間的沉寂之后,又重新返回文化舞臺,并出現勃勃生機。此時最為突出的現象就是對書法藝術的重新認識,以及書法審美取向上的多元并起。尤其是當西方的藝術思想波及到書法領域時,各種流派也紛至沓來,應運而生。毫無疑問,這是書法發展的一個契機。但隨之也不可避免地遇到諸多困惑、問題,諸如由于對傳統的隔膜導致書法方向的迷失,一些作品盲目追求新、求異,書法因之偏離了應有的軌道。這種求新求異的實踐雖然具有一定的意義,然在缺乏一定的文化積淀的狀態下的探索卻未必具有真正的價值。當時的現實問題是,歷史遺留下來的書法經典需要被理解與詮釋,需要有進一步深刻的認識,這是在一個新時代進行相關的文化探索的前提。但中國書法的經典在文化斷層后仍然缺乏被真正的關注。
賈起家先生并沒有盲動,而是在紛紛亂亂的潮流中進行了冷靜的思考。他認為,當傳統文化已經遠離人們時,當下所要做的并不是出新、求異,而是繼承傳統,發掘經典的意義,因此,他從以二王為代表的經典法書入手,仔細考察古人的技法,以及經典法書中所蘊含的文化精神。從當時的現狀看,這應該是一個理智的選擇。起家先生對于道路的選擇是正確的,他對于書法藝術的感悟也是細膩的,這些前提以及他的書法基礎與刻苦精神最終他走上了成功之路。
1983年以來,起家先生的書法作品先后參加全國第二、三、五、六屆書法篆刻展覽、全國第四屆中青展、全國首屆正書大展、全國第一屆行草書大展、中日書法交流展、第一、二屆國際書法大展、中、日、韓三國新書法展、中外草書展、全國著名書法家48人書展等國內外大展50余次。榮獲全國第五屆書法篆刻展覽“全國獎”等國內外書法大賽金、銀、銅獎30余次。并先后出版了《賈起家書法集》、《賈起家書法·離騷卷》、《賈起家書醉翁亭記》等多種作品集。除了書法實踐之外,起家先生對書法理論、書法史等內容也廣泛涉獵,并悉心研究。1992年、1995年,由他主編出版的《衛門書派研究文集》、《懷素書學研究文集》等著作就是最好的證明。
二
賈起家先生所遵循的是傳統帖學之路。帖學主要是指以二王為代表的書法流派,它因宋代以來《閣帖》中收錄了大量以二王為代表的經典法帖而得名。宋代以降,官私所刻叢帖諸如《淳化閣帖》、《絳帖》、《長沙帖》、《大觀帖》等不可勝計,這使二王以及古代經典的書法得以廣泛傳播。以此為背景,直到清代前期,帖學一直處于書法的正統地位。尤其清朝前期康熙、乾隆的大力倡導,出現了崇尚趙孟頫、董其昌等為代表的典雅圓潤、清麗風流的書法風氣,這個脈系被清人稱為帖學,而帖學也正是宋、元、明以及清前期書法的正統。清代晚期,帖學為碑學取代,其原因之一是帖學之末所產生的流弊使碑學有可乘之機,二是藝術發展所遵循的求變的規律。碑學之風一直延續到民國,甚至對現當代書法也影響深遠。如對趙孟頫、董其昌書法的微詞,以及對魏碑的極力提倡正是碑學風氣所致。晚清碑學之風氣影響深遠,其旨雖然在于求新求變,但其排斥帖學實際上已經矯枉過正了。
任何一種風氣的興起必然與當時的背景相關。宋人尚意是鑒于唐法末流之弊,碑學之興是乘帖學之壞,這是一代風氣使然。而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國的傳統文化尚處于低谷,對于傳統文化的隔膜導致了人們認識、理解程度膚淺、模糊。而當西方的藝術觀念沖擊進來的時候,書法界也不例外地將西方的一些藝術理論與實踐引入到書法的創作中,這自然是可以嘗試的,但在缺乏對傳統文化理解的前提下,這種嘗試仍然難以使書法真正自覺、完善。因此,要想真正做到“古不乖時,今不同弊”,還需要在經典中下功夫。
賈起家先生對于以二王為代表的經典書法的追求也正是鑒于當時書法中存在的問題而做出的選擇。起家先生少年時代就打下了堅實的柳體楷書基礎,他對《玄秘塔碑》、《神策軍碑》等柳體名碑臨池不輟,潛心研習,成效顯著。柳公權的書法在唐朝當時即負盛名,其書法結體縝密端嚴,以縱長取形,緊縮中宮,開展四方,清勁峻拔,體勢勁媚,骨力遒健,筆道瘦挺,法度謹嚴。但柳體雖然以“骨力”見長,但缺乏蘊藉之氣,因此起家先生開始臨摹王羲之的《蘭亭序》、《圣教序》等名帖,并借鑒了趙孟頫、董其昌的書法風格,逐漸形成了既挺拔清俊,又風流蘊藉的風格特征。
由唐入晉似乎是學習書法的一條必經之路,起家先生的學書道路與前輩書家不謀而合。東晉是一個儒釋道交匯、崇尚清談的士族文化時代,王、庾、郗、謝等家族名家輩出,書法也為一時風氣,而王羲之、獻之父子正是其中代表。王羲之書法被后世譽為“飄若浮云,矯若驚龍”,“不激不厲,風規自遠”,但如果將《蘭亭序》、《快雪時晴帖》等二王的行書代表作與鐘、衛時代的書法相比,顯然少了古拙之意,而多了清新之態。這大概正是孫過庭《書譜》所說的“古質而今妍”吧。當然,任何一種書法流派也不可能將所有“美”的元素集于一身,王書也不例外。起家孜孜于二王書法,陶醉其中,不改其樂,并對二王書法中清新、綽約的特色發揮的淋漓盡致。他對《蘭亭序》中每一字的點畫、結構都作了仔細的觀察和臨摹,對王書的筆法、結體以及行筆的連帶、呼應、頓挫、提按等悉心琢磨,進而對其氣息、神韻諳熟于胸,由形似而至神似,會之于心,應之于手,心手合一,遂近于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矣。曹寶麟先生在給起家的《蘭亭序冊頁》的跋中寫道:“此蘭亭冊在書圣離合之際,是真能得其微意者。”評論如是,可見一斑。
二王作為傳統書法的大宗,后世凡學書者無不取法二王,但在學習過程中卻是見仁見智。賈起家學二王書法是有選擇的,一是因于自己的審美情趣,二則緣于他對二王書法的認識和理解。二王諸體兼擅,風格多樣。從宋代以來的法帖保留的二王書跡看,既有端莊清新的楷書,又有風流蘊藉的行書,既有流暢激蕩的今草,又有古雅質樸的章草。但對于后學者而言,有所側重自然在情理之中,正如南唐李煜《評書》云:“善法書者,各得右軍之一體。若虞世南得其美韻而失其俊邁,歐陽詢得其力而失其溫秀。褚遂良得其意而失其變化,薛稷得其清而失其拘窘。”賈起家先生選擇的是王書中的美韻與姿媚,而極少涉獵其古雅與激蕩的一面。如果從書法史來看,美韻與姿媚正是王羲之獨立秀出的重要原因,也是其書法最為重要的特色。賈起家書法遠宗二王,以行楷見長,與趙、董風韻最為相近。趙孟頫是元代書法大家,其一生以宗晉、復古勵志,其書精致典雅、風流蘊藉,邁唐入晉,自出機杼。董其昌為明代書法大家,平生以超越趙孟頫為目標,其書淡泊疏遠、韻致高潔,筆法洗練,雍容秀逸。趙、董在康熙、乾隆時期受到帝王青睞,無論廟堂還是民間都崇尚趙、董書法,蔚然成風。所謂清代前期的帖學,很大程度上是指以趙、董為代表的書法體系,因此從現代人的視角出發,趙、董代表了帖學傳統,而與其風格相近的書法也成為傳統或保守的代名詞。
賈起家先生書法遵循著傳統的道路,但他并沒有固守一家,而是把他所學的內容融會貫通,而逐漸形成自己的風格。從起家先生的作品可以看出,他吸取了柳體楷書的方正端莊,又領會了二王、趙、董的風韻、妍媚,呈現出明顯的柳體趙面之風,他所書的行楷《離騷》長卷就是典型代表。姚奠中先生對賈起家的《離騷》長卷有高度評價,他在《離騷》長卷的跋中贊其書:“沉著圓潤而不軟媚,從容自如,穩重秀逸。”劉恒先生則稱其書“筆致謹嚴,體勢容夷,氣脈暢達,舉重若輕。”這些評價是恰如其分的。
在文化多元化的時代,書法也呈現出多種流派。在諸多紛紜的流派中,難免會受到時風熏染,甚至落入俗流。起家先生卻始終如一地堅持、恪守著二王一脈的經典法則,“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他所重視的是對經典的發掘,在對經典的臨習中感受書法所帶來的樂趣,并使智慧得到啟迪,心靈得到凈化。林鵬先生在賈起家《離騷》長卷跋中寫道:“賈起家不好高騖遠,左顧右盼,非二王不臨,非歐禇趙董不觀”,又在其書《蘭亭序冊》跋中戲作打油詩:“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三十年前云遮月,三十年后見妖嬈。”正是指出了起家先生心無旁騖、守正不渝的精神。但起家先生并非不關注其他風格的作品,相反,他對古代諸多的著名書家及作品都有深刻的研究,如衛門書派、懷素等書法源流、風格特征都有深入的論述。他盡可能將從其他流派的長處融化在自身的風格中,細雨潤物,不露痕跡,并從而使自身的風格日臻成熟、完善。起家先生的書法正入正出,典雅含蓄。他守經典之“中”,去蕪用純,循故出新,走出了比較成熟、獨特的藝術之路。盡管這與孫過庭《書譜》所言的平正、險絕、平正的階段性模式未必相同,但這種方式無疑是更加簡潔、易行,而且其結果也是殊途同歸的。
當然,正如任何一個流派都有得失一樣,賈起家書法所表現出的純粹之美感、綽約之風姿時而也會招致俗書之譏,甚至保守主義的譏誚,但對于敢于承擔文化使命的書家而言,這種疑慮又怎么能夠阻止行進的步伐呢?右軍為一代書圣,后世猶有“羲之俗書趁姿媚”之議,何況今人乎?智永禪師書法法度謹嚴,雍容典雅,但卻常為后世所譏。唯獨蘇軾對于其書法給予深刻的理解,他論智永書時嘗謂:“永禪師欲存王氏典刑,以為百家法祖,故舉用舊法,非不能出新意求變態也。”這大概也正是起家先生不為所動的緣故吧。
三
書法的延續雖然并不是一個固定的模式,但書法的表現會始終遵循著這樣一條永恒的定律,那就是這種表現必須給人以“美”的感受,當然這種“美”并不僅僅是狹義的漂亮與媚俗,而是包含諸多審美因素于其中的“美”,這些不同感受的“美”是可以互相包容的,而不是排斥的。賈起家先生書法之“美”給人的是典雅、清新、精致、平和的感受,這是他從經典作品的技法與神韻中捕捉到的,也是從中國傳統文化精神所領悟到的。
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是因為其中蘊含著永恒的定律。即使時移世易,它仍然可以彰顯出獨特的魅力。以二王為代表的書法經典在經歷了千百年的歷史選擇后,依然被反復地詮釋、發掘,正如同一篇史詩,在經歷了千百年的詠歌后,依然可以被賦予新的內容和意義。從而在原本有限的章節和形式中,得到無限的思考和啟示。從這個層面而言,書法的傳統是一個循故出新的傳統,是一個音調未定的傳統。當然,對于經典的詮釋仍然需要對文化的深刻理解,也需要對傳統的認同與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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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家先生的書法之路是一條純粹的道路,又是一條簡單的,最切近文化與藝術精神的道路。他的書法藝術在對傳統的繼承與感悟中得到升華,而傳統書法在他的藝術實踐中得到詮釋與延續。這是學人的使命,也是學人的品格。
(責任編輯:夢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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