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位于儋州市寶島新村的中國熱帶農業科學院熱帶品種資源研究所科研實驗基地(以下簡稱研究所),龐玉新身著一套灰白簡裝,穿行在300多畝的艾納香種植園中。他走走停停,時而低頭查看莖葉的色澤健康,時而蹲下身檢查根部的枯榮狀況。每經過一株艾納香,他都會用手輕拂葉梢,如同父親對子女的疼愛。 很快,“白羊”變成“黑羊”,它們不再恣意奔走,而是彼此嘯聚。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拍在艾納香葉子上。撞擊出的“啪啪”聲,打破了天與地的寧靜。 龐玉新在雨中狼狽回奔。回到辦公室的時候,雨水、汗水和種植園的泥土,讓他的衣服面目全非。 龐玉新將兩片病葉放上實驗臺,陷入了長久而沉默的研究分析;而此時,黑色的“羊群”也褪去“皮毛”,復又在天空的低處愜意游走。 ![]() 龐玉新(左一)及其團隊在研究所 這就是龐玉新的日常工作。如同袁隆平數十年如一日研究雜交水稻,14年來,龐玉新的身影圍著這幾百畝地輾轉徘徊,衣服在無常的天氣中濕了又干。他是內蒙古人,而艾納香“剝奪”了他對故土的眷戀;為此,他可以忍受一切,并樂此不疲。那片艾納香,已不單純是草本與藥物本身,而是他的悲喜,他的靈魂。 黎醫的情,恩師的義 2007年,是龐玉新的轉折年——他的領路人何元農教授在當年去世。 何元農是貴州農科院的研究員,他和貴州大學農學院院長趙致教授、貴州藥檢所主任林開忠教授等人,均列為新中國第一代“艾納香人”。 2000年,龐玉新去貴州大學攻讀碩士研究生,第一次深度了解了艾納香。在貴州羅甸,當地人用艾納香洗澡、治感冒與治療傷痛,是一味難得的“多功能”良藥。 碩士畢業后,龐玉新進入中國熱帶農業科學院熱帶作物品種資源研究所工作。為了給研究所帶去一點驚喜,他特地從貴州采集了103株艾納香,用浸水海綿包好后直接空運回所里。回來后不久他才知道:艾納香并非貴州的專屬,它遍布于整個海南島;這當中,以黎族最甚,而且黎族的艾納香比起貴州來,用法更加獨特。 ![]() 龐玉新在中國熱帶農業科學院 為探尋海南艾納香的奧秘,龐玉新走入了黎族的原始熱帶叢林,并結識了一名當地信譽頗高的老黎醫。“海南的艾納香被我們稱為熊貓葉。在黎族的四千多種熱帶植物中,熊貓葉世代守護我們的健康,它成了一種信仰的圖騰。” 老黎醫告訴龐玉新,熊貓葉普遍被用來除口臭、防口腔潰瘍;自明清時期開始,黎族人用炙烤后的熊貓葉可以有效治療刀槍傷、接骨乃至修復疤痕;不僅如此,熊貓葉還用來洗澡驅蚊,并能讓剛生產的婦女“三天下地,七天干活”,其恢復元氣的功效,絲毫不遜于現代醫學技術。 與此同時,他又做了艾納香的基源考證和民間用法調研。據記載,艾納香最早出現于唐代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后來的《法苑珠林》、《本草綱目》等草本經典也有相關論述。然而,由于生態環境的惡化和艾納香的獨特的生態習性的原因,大自然中已經較少發現其野生資源的身影,人們對艾納香的關注度也不如以往。 龐玉新陷入沉思:這么好的東西,不該繼續被雪藏;如果能將海南艾納香的民族醫藥文化底蘊及功效價值傳播出去,并將其運用到醫療保健和日常生活中,用來提升人們生活品質和美化生活更是利在千秋的好事。 當龐玉新將這個想法告訴老黎醫后,老黎醫在當晚穿了一套華麗而少見的服飾——在黎族的風俗中,只會在婚嫁當天和死去那天穿的服飾。龐玉新當時流下淚來:“老黎醫打破了黎族的習俗。她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來支持我們做這件事!” ![]() 黎族服飾 龐玉新的想法,得到了科學院和研究所的支持,單位為他配置了研發團隊與研發條件,并創造了諸多對接資金、資訊和資源的機會。通過這些資源,龐玉新結識了貴州的何元農教授。 何元農是推進龐玉新的想法的燃料。畢生的研究過程中,何元農積累了相當數量的貴州艾納香的資源和資料。對于龐玉新,何元農可謂毫無保留,他不僅悉心栽培龐玉新,為龐玉新獲得2006年第一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貢獻一臂之力,還將所有的資源和資料都交給了龐玉新。 “(何)老師從不輕易將東西傳給外人,我是何其慶幸;老師從不要回報,只是說以后我有空了,接他來海南玩一趟。可惜這個愿望再沒實現的機會。”龐玉新聲音低沉,眼中隱隱泛光。 何元農給龐玉新留下的,是無價的精神財富,他讓龐玉新堅定了一生的奮斗方向,也為他打通了從海南到貴州、全國乃至全球的艾納香研究之路;但如果要探明心中的疑惑、挖掘艾納香的功能,有形的物質財富必不可少。而誠如龐玉新所說的“何其慶幸”,在研究的過程中,他有幸結識了貴州羅甸的鄒純禮,并與其成為一生戰友。 亮劍非親兄弟 鄒純禮是地道的貴州羅甸人,省、州人大代表、民營企業家,也是龐玉新的艾納香事業的持續資助者,最優秀的“合伙人”。 ![]() 鄒純禮(左二)和龐玉新(左三)在研究所基地 何元農在世的時候,經常會到種植地里檢視艾納香種的發芽情況,繼而搖頭道:“萬分之一發苗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何元農除開“去海南玩一趟”的另一大遺憾。因此,何老師去世后,龐玉新即刻開展了從海南到全國,再到全世界的艾納香系統調研工作——他要找到提升不同品種艾納香發芽率的方法。“我們從儋州出發,到瓊中、白沙和五指山等地;走出海南后,我們走遍了干熱河谷到云南、廣西、福建、廣東、香港和臺灣等地,最后還在泰國、印尼和巴基斯坦等艾納香國外產地留下足印。我們將數百種全球各地的艾納香帶入了研究所基地;而基本上所有的川資路費,都由他(鄒純禮)資助。” 調研的最深記憶,也留在了何元農去世不久。當時貴州藥檢所主任林開忠讓龐玉新去一趟平陽,那里有艾納香的新資料和新品種。鄒純禮二話不說,在貴陽買了一輛嶄新的面包車,載著龐玉新向平陽挺進。 貴陽到平陽這段路,是戰爭時期運送軍需物資的要道。戰爭結束后,這條狹窄崎嶇、高低不平的道路就被舍棄;多年累積的錯亂交橫的枯干植被,讓通行變得寸步難行。 7個半小時的車程,龐玉新與鄒純禮只走過了關嶺、興義等地;剛到望謨,車軸斷了,面包車徹底罷工。“這哪里是啥子路喲,這是拍電影的地方嘛!”鄒純禮感嘆道。 類似的經歷不一而足,而這些經歷也確實讓龐玉新找到了艾納香難以種植的癥結所在:缺乏技術層面的支持,沒有栽培規范及控制手段的有力方案,以及對未知的東西缺乏探索,沒有科學的描述語言。“江西藥檢所做了一個《藥典》,我們問他們《藥典》里關于艾納香資料的來源,答案是貴州。一切都太混亂了。”龐玉新及其團隊后來為江西藥檢所提供了諸多有證可查的艾納香資料,才讓《藥典》的真實性與完整性讓人信服。 探明艾納香種子成活率低的原因后,龐玉新隨即研究出兩步走的策略: 一是從提高存活率出發,提供艾納香基地種植指導。指導內容包括播種育苗、種子成熟期與衰老期的時間節點與防范措施、發芽率低的解決方案等。“基地的艾納香花一年開兩次,不同品種的花期不一樣,我們只能做價值最大化的取舍,在花最茂盛的時候,進行采種,提升種植存活率。” 第二步則是從提取艾粉、艾納香油等高附加值產物方面著手,進行提取加工設備的打造,讓植物精華的提取更高效、簡便,并實現工業化生產。“除了最古老的民間蒸餾,目前世界上并無艾粉、艾片(即2010年以前俗稱的冰片)的提取設備,誰一旦做出來,誰就是首創。” ![]() 圖為提取艾粉的民間蒸餾法。木桶里面裝艾納香,下面加熱讓艾粉從艾納香分離并氣化上升;木桶上的鍋裝冷水,氣化的艾粉遇低溫,又固化凝結在鍋底。 鄒純禮又成為除開研究所之外的“財力支持”。他將油廠和面條加工廠的幾千平米砍掉大部分,將騰出的地用來做艾片提取實驗。他們先后與當地鐵匠鋪打造了數款試水提取設備,再將艾納香投入提取。 這是一個磨人的過程,溫度高無法結晶,溫度低提不出艾粉,適合的溫度需要大海撈針一般緩慢而艱難地探索。幾個月下來,被浪費的艾納香原料價值高達數十萬,一天200多的水費也讓實驗的繼續變得捉襟見肘。 鄒純禮活在草莽,龐玉新也是干實事的人,兩兄弟一合計,干脆自己打井。“交不起水費,我們找來掘井的團隊,愣是挖出一口源源不斷的活水,將設想的設備變為現實。”回憶起那段艱苦的崢嶸歲月,龐玉新感慨萬千。 第一批艾片提取成果可觀,很快吸引了貴州制藥企業。他們紛紛出洞,以高價收購冰片。除此之外,一名美國日用品教授也盯上了艾納香,并坦言道:除了提取艾片,艾納香有更多潛在開發價值。若能將艾納香形成一條產前(原料種植)、產中(精華提取)和產后(產品和品牌建設)的健康產業鏈,那么它的價值將超過3000億元。 龐玉新心頭觸動,他知道:是時候讓黎族的無上珍寶讓全世界知曉了。 打破市場的“魔幻黑箱” 整個產前、產中和產后過程中,艾納香的最大經濟價值顯然在最后環節。但做怎樣的產品?建設怎樣的品牌?答案得回歸到艾納香的本身屬性。 艾納香葉有一種很特殊且濃郁的香薰氣味,它能令人神清氣爽、充滿活力。很明顯,這很符合化妝品和日用品的調性,紙巾、香水、洗面奶,概莫能外。 做產品與品牌的想法得到了研究所與董事長陳鴻發的肯定,陳鴻發相信,只有經歷過磨難的故事、擁有故事的產品才能抵御市場的沖擊,直抵消費者內心。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憑著研究所的藥品資質獲取生產資格后,龐玉新立馬確定了牙膏、面膜和洗面水等產品作為試水開發,品牌暫定為“艾納香”。2015年,第一批產品問世后,科技部、農業部和研究所的人都反響強烈。艾納香產品進入市場后,一度造成供不應求,特別是艾納香牙膏,“消費者使用后就再也離不開,”龐玉新說,“就如同黎族人的口腔護理離不開艾納香葉。” 而就在此間,龐玉新發現了市場的一大亂象:由于普通人對冰片、尤其是改名后的艾片的認知趨于邊緣化,因此市面上的諸多藥品、護膚品及日用品,都打著“冰片”或“艾片”的成分幌子,進入市場濫竽充數。這些產品確實含有艾片,但它們是人工艾片,而非天然艾片。 ![]() 天然艾片 所謂天然艾片,是艾納香的揮發加工品提取獲得的結晶,是純粹的左旋龍腦。亦即:左旋龍腦的獨特性,就在于只有艾納香能夠提取,可用于治療閉證神昏、目赤腫痛、喉痹口瘡和瘡瘍腫痛等癥狀,因此顯得尤為稀缺而珍貴。 而人工艾片,則是用樟腦、松節油為主要原料經化學方法加工合成的,除左旋龍腦外還含有大量的異龍腦(右旋龍腦)。這種合成物具有毒副作用,當用量過大時會出現惡心、嘔吐、腹痛,引起驚厥、意識喪失、痙攣,嚴重時可致呼吸衰竭而死亡。 “目前,市面上人工艾片只要100多一斤,而天然艾片需要3000塊錢左右!做產品、做企業都是做良心,然而太多企業及其產品,都把利益放在了制高點,良心卻被丟在一邊。”說到行業的“黑箱操作”,龐玉新無不痛心疾首。 因此,艾納香之于龐玉新,不再是一門生意,而是一輩子的事業;打破艾片的“黑箱”,也不再局限于盈利,而是為之堅持與奮斗的責任。為了給消費者帶去更健康、更放心的“天然艾片”產品,“熊貓葉”問世了。 41歲龐玉新的千億愿景 “熊貓葉”這三個字,是黎族人的信仰,是老黎醫的大義,它既蘊藏了黎族特有的人情風俗,也指代了產品成分天然艾片——“左旋龍腦”的珍貴。 “左旋龍腦的研發無論于個人或國家層面,都有著重大的意義;但左旋龍腦從事業開發到思想和人性高度、到戰略戰術與執行、到推廣都難上加難,因為市面上低價的人工艾片給我們造成了極大障礙。但有的事必須有人去做,特別像我們這種科研人員,更要為社會承擔責任,為人們帶去良心!”龐玉新說。 熊貓葉的主攻目標,仍是牙膏;主要成分,仍是左旋龍腦——它是連接市場需求與消費者粘性最好的紐帶。這一次,龐玉新準備將產品做得更細化、精致。 人體口腔日夜所接觸的環境、溫度和進食等皆有不同,這也決定了口腔健康因子及其活性在日夜有所變化。因此,對口腔真正形成保護的牙膏,應是根據日夜而區別對待。 這也是熊貓葉跟市面上所有牙膏的最大不同之處。熊貓葉一盒分日用和夜用兩支,兩者對口腔健康的苛求都達到99%以上,能最大程度殺滅和抑制細菌,守護口腔健康。 ![]() 熊貓葉牙膏產品 除了牙膏,龐玉新希望能開拓熊貓葉品牌的更多產品,而這背后,就需要更多原料和提取物的支撐。 散農是種植和提供艾納香原料的渠道之一。研究所已與有一定種植規模、良好勞作習慣、熟稔種植技術與掌握大量資源的散農,形成了長期合作。“上等藥材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道地產區,二是剛需與可持續。這樣才能保證熊貓葉產品的質量,也才能讓農民獲得可觀的收入。” 通過合作,如今熊貓葉的原料已有20000多畝的后備,研究所幫助5000多戶農民增加了收入,同時為相關企業累計增加了將近5000萬元利好。 而提升提取物總產量與純度卻并非這么容易實現,龐玉新計劃三到五年實現。“目前艾納香的尷尬局面是,優良品種缺乏,種植環產值低,終端原料產能低,成本高居不下等問題依然存在。我們打算通過培育推廣新品種、人工干預定向培育以及提升提取技術和配套設備等多個手段,提高產能,降低成本,讓更多企業有可能用到最好的原料藥,能夠讓更多的產品面世,讓更多的人享受到艾納香的好處,感受到熊貓葉所帶去的健康;我們希望有朝一日,天然艾片的價格能從3000元降到2000元、乃至1000元,產量從1000噸、2000噸提升到5000噸乃至更多,那樣,艾納香的產業難題將迎刃而解。” 從原料開始發力,到提取加工技術和產量的提升,再到產品的極致、多樣性與差異化,這就是龐玉新的3000億計劃。但這遠非龐玉新的夢想。 “我的一個朋友最近將紅豆杉搞到了太空育種并獲取成功,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實現艾納香種子進入太空,優良的育種材料能在大地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龐玉新說著,眼中無限憧憬。 (責任編輯:海諾) |